第15章 交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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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夫人站在院子里,仰头望着枝头的喜鹊。早春的清晨还带着一丝凉意,鬼夫人拉拉衣服,喜鹊啊……她想,会是个好兆头么。

同魏长旬的婚礼已经过去十几天了。先前借着贺喜的由头,各处管事的军官都来了南京,鬼夫人知道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突袭对策。婚礼后第三天,魏长旬回家,偷偷将整个计划告诉了鬼夫人,说直军半月内就会南北两支分别进攻,鬼夫人一一记下,借着同其他军官太太们去麻将馆的机会,找由头避开了跟着的警卫员,把消息送了出去。

魏长旬说,这样的作战安排,北平那边,贾参谋会协同山东河北一支抗衡张将军,而江苏一带将会成为南边的主战场。时间太紧,就算现在把消息送给了何先生他们,这一战还是必然免不了的。他看着鬼夫人的脸色,犹豫了一下,斟词酌句道,“吴将军一行常年驻军洛阳,这次必然成为主攻势力……他现在正是红人,这次定是要带兵的,到时候只怕会同何先生他们兵戈相见了。”

鬼夫人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,却什么都没说。

第二日的傍晚,鬼夫人正在院里修剪花草,贾参谋却同魏长旬一同回了魏府。鬼夫人一怔,笑着迎过去。魏长旬吩咐鬼夫人多准备几个菜,说明日贾参谋就要回北平去了,今日算是同他践行。鬼夫人笑着说好,去厨房安排好了晚餐,再回来客堂的时候正听到贾参谋对魏长旬说,“我本打算留你在南京城坐镇,曹统领却不那么放心。我同他商量过了,吴将军的人不日便会出发,你也带上南京这一支前去支援吧。”

魏长旬正准备开口,门外却传来声响,鬼夫人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,啪的跪在了贾参谋面前。

“参谋员,请您允许我随长旬一起去!”

魏长旬一下子变了脸色。“胡闹!”他赶忙起身想要拉起鬼夫人,后者却定定的看着贾参谋,不为所动。

贾参谋摆了摆手,阻止了魏长旬,“桂夫人莫要行此大礼,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商量。”

鬼夫人咬着嘴唇,“参谋员,流洋自知是一介妇人,见识浅短,可打仗这种事,事关重大,流洋绝不会无理取闹。此前我留学的时候,吃住在教会,跟西洋人学了不少护理的知识,定可以胜任医务员的任务。”她看了一眼魏长旬,又道,“我知道这次的仗打的急,先前听人提起过,营里医务员并不充足,带上我也多少是个帮手。”

魏长旬眉头紧皱,正准备开口反驳,贾参谋却哈哈笑了起来,“桂夫人果然众不同。”他笑着拍了拍魏长旬的肩膀,“你这太太可是厉害,同其他夫人小姐无半相似。”

“新婚燕尔,就这么叫你先生抛下你去打仗,对你确实有几分不公。”贾参谋冲鬼夫人眨了眨眼睛,“只要长旬不反对,我也无二话。只是这打仗辛苦的紧,纵使你有这一腔热血,也要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
鬼夫人连忙点头,擦掉眼角的泪花,谢过贾参谋退出去了。

之后贾参谋又吩咐了些安排,魏长旬却有些心不在焉。

等一切都安排好,魏长旬送贾参谋上回大营,已经是夜深时分了。他回到房门口,门却突然从里被拉开,鬼夫人已经等他许久了。

“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。“魏长旬把门关好,透过窗子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。”去前线不是小事,怎么也不同我商量一下。”

鬼夫人却不慌不忙,给他倒了杯温水,“你别着急。我是考虑过的。等你上了战场,战事瞬息万变,若是能通过随军电台给何先生他们发送时事消息,胜算就大了许多。”

她说着,在魏长旬对面坐了下来,“你是不便轻举妄动的,我却不同,机动性要强上许多。魏长旬叹了口气。”这未免太过冒险。”

鬼夫人轻笑了一声,“我不与你商量,直接去跟贾参谋讲,也是为了同你撇清干系,你现在反应越自然,将来万一东窗事发,你也就越安全。”

魏长旬皱眉,“你知我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
鬼夫人目光闪烁,“没事的。我若是怕事,一开始就不会来。”她站起身来,不去看魏长旬。“出发不剩几日了,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安排妥当吧。”

时间流转,一眨眼就到了行军之日。

鬼夫人回过神来,枝头上的喜鹊许是歇息够了,扇动着翅膀腾了起来。

好兆头么?鬼夫人想。何其讽刺,出征日遇见吉兆,自己竟一时不知这喜所谓何。

尽管鬼夫人强调了很多次,自己可以跟着医务员一起走,出发时魏长旬还是她带在了身边。毕竟是新婚太太,若是太大公无私,反倒显得生疏。

鬼夫人坐在汽车上,望着窗外行军的队伍,只觉得不真实。这仗从去年开始就隐隐有兆头,她还记的白船长同她说过,“我们不能破坏安宁,可是我们也不能怕破坏安宁。“

鬼夫人想,说这话的人,现在是什么心情呢。洛阳方面军比魏长旬一行早到了几日,现在已经安好了临时营部署了起来。鬼夫人知道,这次自己执意要来,帮衬何先生只是一重原因。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着鬼夫人,自从她知道了那个人将会带军出征,她便无法再安居后方。

到了目的地正是黄昏时分,魏长旬将鬼夫人托付给亲卫兵,自己去大营见过其他将领。亲兵还是一副生怕怠慢的样子,鬼夫人只得笑怒道,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打仗的关头,哪里分什么太太小姐。”她嘱咐了亲兵几句,绕过大营自己去了医疗站。听亲兵说,昨日首长们已经派出去了几个打头阵的小队,本该是发动奇袭的,却不知怎么反倒被对方设了伏。被伏击的小队全都受了伤,在队长的指挥下只是堪堪撤了回来。

鬼夫人到医疗站的时候,所有人都忙的团团转。她见状,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开始帮忙。鬼夫人正帮忙包扎着,却听见最里面的铺位上有人叫喊了起来。身边的护士从她手里抽纱布,头也不抬的指使道,“这儿我自己可以,你去里面看看。”

鬼夫人应了一声,几步小跑过去,却猛地怔住了。

吴石?!

自从去年鬼夫人被送去上海,她便再没有见过他,只是从海鸥那里听来,自己能获救全然是靠了他。这孩子向来稳妥,眉眼之间本是满满的少年意气,可眼前的这个,完全像是变了个人。

鬼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住,火辣辣地生疼。吴石的脸上带着血污,眼睛上蒙着一块纱布,隐隐渗出些血迹。他先前也在突击小队里,被弹片炸伤了眼睛。麻包数量不够,只怕现在是过了药劲,这孩子疼醒了。

鬼夫人有点慌张地握住吴石的手,“不怕,我在这儿。”

吴石却愣了一下,止住了叫声,皱起了眉。"你是……太太?”然而只一下,还没等鬼夫人做答,他又不受控制的哼出声来。

鬼夫人突然无措起来,又是心疼又是歉疚。她同这孩子相处的时间很久,是把他当弟弟看的。她心里明白,吴石会受伤,分明是自己造成的。

晚上魏长旬从主帐里出来,四下里没寻到鬼夫人,一直走到医疗站外面才看见鬼夫人脱力的坐在地上,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魏长旬舒了口气,慢慢踱过去,坐在她身边。“怎么在这儿?”

鬼夫人没抬头,还是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杂草。半晌她才道,“我是不是做错了?”

魏长旬停了好一会才开口。“你以前并未随军打过仗吧?”

鬼夫人点点头,看向魏长旬,不知他何出此问。魏长旬却笑了,月光下竟显得有几分萧瑟。

“无论是怀着多么崇高的念头,走上战场的那一刻,人都会变回动物。只有杀人,或者被杀。战场上没有大义,只有本能。”

鬼夫人似懂非懂地看着他。魏长旬苦笑了一下,“过几日你大概会更有感触。”他伸手拍拍鬼夫人的肩膀。“不要想太多,找机会歇息一下,后半夜我们又要行军了。”

鬼夫人怔怔地点了点头,露出一副疲惫的样子。魏长旬送她回帐篷,在门口却又叫住她。四处张望了一下,压低声音道,“把你同何田玉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吧。”他苦笑了一下,“有备无患。”

鬼夫人有点惊讶,这之前为了减少事端,情报的事情鬼夫人都不曾让魏长旬插手过。她盯着魏长旬看了半晌,还是把何田玉营地的独立电台给了他。

魏长旬看出了自己的犹疑,鬼夫人想,他是担心自己在这个关头退缩了。她走进医疗站的帐篷,站在床尾看着吴石,心里不知怎么的划过一丝悲凉。

夜很静,医护站的人们还来来往往的不得闲。鬼夫人站了许久,正想要离开却听见门口卫兵高声道,“首长您怎么来了?”

鬼夫人正疑惑,帐篷门帘被拉开,进来的人却是白船长。

鬼夫人身形一抖,却没有躲藏。她听见白船长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,微微握紧了拳头。

“我就猜你会来。”白船长在站定在吴石床前,声音很平和。

“好久不见,白先生可还安好?”鬼夫人道,“我学过点护理,想着来了许能帮上长旬点忙。唉……这些孩子还这么小……”

她还装作自己是桂流洋,白船长轻叹了一声,没有揭穿她,眼睛只盯着受伤的吴石。

“我并不知道这孩子被派来前线了。当时洛阳去的急,还特意把年纪小的都留在了苏州,就是怕……却不想……”

他又叹了一口气,笨拙的同鬼夫人分辩着,像是在寻求她的谅解。

鬼夫人心里颤了一下,蓦地有些心酸,鬼使神差道,“吴石说过,自己有想要保护的人。”她握住白船长的胳膊。“这不是你的错。”

白船长敛眸,苦笑了一下。鬼夫人只觉得极少见到他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,正犹豫要不要安慰他,白船长却轻轻握住了鬼夫人的手,温柔开口道,“只此一次,收手旁观可好?”

他船长的眼睛温柔如水,却藏着一缕悲伤。鬼夫人怔怔的看着他,鬼使神差的轻轻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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