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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四章 小丑和稻草人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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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来他们方才所站的平台边缘确实是悬空的,但并非她想象中的万丈深渊,垂直向下的高度大概只有两三米,然后山势就缓了下来,呈现一个向下的坡度,同样被无数茂密的植被所覆盖,以至于旬旬看不清池澄究竟摔在什么地方。

她大声地叫他的名字,怎么也不信像他这么可恶的人会顷刻之间粉身碎骨。电影里的恶人永远留着一口气折磨别人到最后一分钟。然而没有人回答她,只有隐约的回声传入耳里。悄然无声才是最深度的绝望,她再恨他,前提也必须是他还活生生地存在,而不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终结,这比眼前的处境更让她恐慌,旬旬不由得悲从心来。

冬日的山上,天黑得早,原本就乌沉沉的天空益发地暗了下去。连日的雨将岩层上的泥土都泡松了,即使暂时无碍,此处也绝不宜久留。

旬旬不敢寄希望于被人发现,抬头看了看头顶,判断着往上爬的可能性。事实上她距离上方的平台并不太远,只要有借力的地方,虽然存在危险,但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她尝试着将脚挪到上方的一个支撑点,那是另一棵树和山体形成的夹角,一点点将身体的重量转移,又是一阵?O?@的声响,无数小石块、碎泥土和残枝雨点般纷纷往身下落,但她基本上是站稳了。

就在这时,旬旬好像突然听到了几声极低的呻吟,她一惊,脚下险些打滑。

“池澄,是你吗?”

风声呜呜,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,刚升起的希望又熄灭了,正打算四处寻找新的落脚点,微弱的声音再度从身体的下方传出。这一次她听得很真切。

“你嫌我摔不死啊?再弄得我一头一脸的泥巴试试。”

旬旬又哭又笑,他的声音听起来离得并不是太远。

她手脚并用地往下,脚下的动静免不得引来他时不时的咒骂,几度惊魂之后,终于狼狈地跌坐在相对平缓处,连滚带爬地摸索到池澄的身边。

池澄的样子实在糟糕,趴在草丛中,身体一半被疯长的杂草和从上面带落的枝叶覆盖,当然,还有许多被旬旬踩下来的石子和碎泥块。旬旬扫开障碍物,小心地将他翻过身来,他一脸的血混着泥浆和草屑,触目惊心。旬旬赶紧检查他的伤口,看起来血都来自于他脸上的几道血痕,想是下坠过程中被锐利的枝条划伤,幸而没有伤到眼睛,头部也并无明显外伤,虽然看起来可怖。她稍稍松了口气,又一路往下看他伤到了什么地方。

他这一下摔得不轻,好在是脚先着地才捡回一条命,比较重的伤势集中在手和脚部,尤其是左脚,旬旬都不能碰,也不知道伤到何种程度,是不是断了骨头。其余的位置多半是擦伤和划伤,但也够他受的,连恶毒的话说出来都有气无力的完全丧失了杀伤力。

“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歹毒的女人,自己没事了就一心想着往上爬,要不是我看穿你的伎俩,你……”

只听见清脆的噼啪声响起,两记重重的耳光不折不扣地招呼到池澄的脸上。这是旬旬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做的第一件事,也是她长期以来的愿望。

池澄懵了几秒后顿时炸了,“我×你大爷!”

“我大爷早死了,你要是找他的话,我先给你松松筋骨。”

假如曾毓知道三年之后旬旬在这样的情况下给她报了一箭之仇,不知会作何感想。

“你他妈……我×,你还打!”

池澄的脸再度偏向另一边,暴怒地想要还以颜色,刚一动就痛得他汗与泪俱下,气得差点儿没昏过去。

旬旬说:“你再敢吐一个脏字,我就再给你一巴掌。你不是最恨别人打脸吗?我倒觉得你缺的就是这个!”

“我……”

这一次在旬旬的手落下之前,池澄明智地将下一个字硬生生地咽了回去,同时吞下去的还有满腔怒火和憋屈。他知道她是认真的,他说得出口,她就打得下手,自己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,再耍狠只会吃更多的苦头。

他不说话了,斜着眼冷冷地看着旬旬。

又是噼啪两声连响。

池澄彻底崩溃,“不说话也打?你到底要怎么样?”

“这两下不是说脏字,是因为你太可恶了,相对你做出的事,一点儿也不亏。”

“那你打死我吧,这样大家都痛快了。”池澄扭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。

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满足。

“……你真打?我×,算你狠……你再打试试看……好了,别打了,求你了行吗?我痛死了!”

池澄这下终于没了脾气,胸口急速起伏着,眼里没了凶狠,脸火辣辣的,说话都含糊不清,可怜兮兮地一个劲地用下巴示意她体察她自己的伤势。

旬旬这才去看自己的手,上面也全是血,但并非是从池澄脸上沾染的。她被他带着摔下来时就伤到了手背,爬下来又太急,被灌木枝条扎得手心全是刺,当时浑然未知,现在才感到钻心的疼。

她站了起来,一瘸一拐地走开。

“喂,你去哪儿?”池澄慌了神。

旬旬不理他,四周搜寻,终于找到了一根结实的长树枝,走到前方的崖壁上奋力将挂在枝头的背包挑了下来。

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爬上去的可能的话,这下就彻底得打消那个念头。下来容易上去难,早在她脚落地的那刻起,她就知道自己大概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。不管池澄是死是活,伤得怎么样,最明智的方式都是她先脱身,再到安全处求救。她是打算那么做的,但是某一个瞬间,她忽然觉得恐慌,当自己和救援的人们再度赶来时,他是否还能口出恶言?她怕他死在自己求救的路上,那么就连赏给他几巴掌的心愿也永远成了奢望。

他们所在的位置在断崖下一小块相对平缓的地方,从这里看过去,往上爬不太可能,但还有坡度可以尝试往下走,也许能回到另一端的栈道或是附近的村庄,但首要的前提是必须双脚便利。池澄一时间是绝对走不了路,旬旬自己脚上也有轻伤,带上他往前走更是绝无可能。这里偏离了栈道,完全是荒山野岭,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走过,地形又十分复杂,时而有可以攀缘之处,时而又光秃秃的无比陡峭,最要命的是天色快要彻底黑下来,有些地方草长得比人还高,根本看不清脚下,要是一不小心再踏空一次,那就彻底完了。

旬旬在池澄身上四处摸索,池澄嘴贱,哼哼唧唧道:“这个时候你还不放过我?”

说话间旬旬找到了他身上的手机,果然和她的一样没了信号。她叹了口气,走到池澄头朝的方向,双手拖着他往外挪。池澄碰到伤处,不住龇牙咧嘴,又不敢再招惹她,只好问道:“你要把我拖去埋了?”

旬旬喘着粗气,顾不上出声,一直将他挪到满意的位置。

“这里风水怎么样?”池澄靠着她塞到他背部的包,柔软舒适的触觉简直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床更为美好。

她用包里翻出的湿纸巾小心地擦拭他脸上的伤口,半晌才回答道:“你要是死了,反正也断子绝孙,埋哪里不是一样?但躺活人的话这里背风,晚上没那么冷,又不会被上面掉下来的石头砸死……不过山洪暴发的话就难说了。”

“你会不会说点儿好话?”她清理到池澄脸颊上最深的一道伤口时,他疼得不时发出嘶嘶声,忽然品出了她话里不对劲的地方,“什么?你说我们可能在这里一个晚上?不是开玩笑吧,难道没有人发现我们失踪了,立刻组织大伙出来搜救?”

旬旬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。

“那总可以大声喊人吧,说不定有人听见……110都拨不出去……你为什么要跳下来呀!你爬上去找人的话说不定我们已经得救了。”他一听自己满身是伤却还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待多久,见到她后安放下来的一颗心又重新慌了起来。

旬旬也不愿意再浪费唇舌和他辩解。她带有一个简易的小医药包,里面有带碘酊的药棉、纱布、抗生素和创可贴。

“我靠……别打,‘靠’字不算脏话!”池澄用肢体语言示意自己是往背包上“靠”。

“天黑了怎么办?留在这鬼地方不摔死都被吓死,保不准有什么猛兽出没。还有,我不喜欢蛇!”

“怕就怕,说什么不喜欢。”旬旬不留情面地拆穿他,“与其考虑野兽的问题,你先担心草里的虫什么的吧,有些毒虫是会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去的……”

“我就不信你不怕?”池澄缩了缩,又是一阵皱眉,“我的脚是不是折了?脸上的伤口有多大?整个人看起来会不会很恐怖?你就这样在我脸上打补丁,我怎么见人?”

要不是担心创可贴的数量不够,旬旬恨不得给他的嘴上也来一张。她实在受不了池澄对自己脸部的担忧,又扔给他一面小镜子。

池澄拿起镜子,左照右照,继而又看着小镜子叹为观止,“赵旬旬,你的包里到底还装了什么?”

旬旬继续翻出一次性雨衣、少量饮用水、手电筒、针线包、干粮、打火机、哨子、瑞士军刀,居然还有一个指南针。

池澄沉默了一会儿,问:“你平时包里也有这些?老实说,是不是上山的时候你就做好了被我扔在荒山野岭的最坏打算?”

旬旬答道:“这算什么最坏打算?还比不过被你哄去卖肾。”

“你行……”池澄承认比阴暗自己和她还差了一大截。他低头吃她扔过来的压缩干粮,冷不丁又问道:“那你还来?”

旬旬淡淡道:“我不是神棍和放荡女人的混血儿吗?既然有可能找到条件合适的寄主,为什么不来?”

池澄看了她一眼,没有再吭声。旬旬也乐得静下来,趁天还没有全黑,用缝衣针一下一下地挑掌心的刺。

不知道艳丽姐打不通她的电话,一个人在家里想着巨额债务会急成什么样?旬旬禁不住幽幽地想,自己若是摔死在这里,艳丽姐又当如何?会不会因为得到了女儿生前买下的巨额保险而大喜过望?也许还是会痛哭一场吧,毕竟是骨肉至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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