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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艳阳天把毛巾扔进水盆里搓了两把,也不与他们说话,继续握着白鸦的左手细细擦拭。陈十七和傅白玉也不说话,一个去给白鸦把脉,一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,高少爷探头探脑地说:“艳阳天师傅,周大哥没怎么样吧?”

傅白玉白了他一眼,道:“和你说了他要走就让他走,你理廖晓白干吗?”

高少爷噎了下,眨眨眼说:“廖老师说得也没错啊,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同意放他回三老板那里,三老板都拿他当人肉盾牌用了,他回去,能有什么好事等着他?”

傅白玉轻笑:“你这少爷倒挺有同情心,可他要回去是他的事,强扭的瓜不甜,强留的人不亲!”

高少爷支吾:“有后面这句么……”

陈十七这时笑了,可也只是笑笑,依旧没说一个字。傅白玉松开了白鸦,问艳阳天:“换了绷带了?”

艳阳天道:“旧的进水了,换了新的,上了点治烧伤的药。”

傅白玉道:“那应该没什么事,廖晓白这小混蛋,我睡了才多久他就来敲门说周白清要死了,问他怎么回事,他还发脾气。”

高少爷道:“廖老师嘴硬心软……其实挺担心的。”

傅白玉道:“瞎担心……他人要真自己走了,你以为有些人不会悄悄跟着?一个脾气倔留不下来,一个脾气怪,知道强留留不住,嘴上说要别人走,人走了吧,他后脚肯定跟上去,暗地里照顾着。”

高少爷听得一愣一愣的,陈十七这才开腔,道:“傅医生您也累了,我送您回去休息吧。”

傅白玉一摆手,道:“不了,我睡楼上去。”

高少爷道:“啊?那艳阳天师傅睡哪里啊?”

傅白玉嗤笑:“你看他还睡不睡得着。”

艳阳天低着头不搭腔,陈十七看他边上的水盆里水有些脏了,走去给他换了盆干净的水。等傅白玉彻底消失在茶室大厅里,高少爷抓抓耳朵,试探地问艳阳天:“艳阳天师傅……我这人笨,就问问您,刚才傅医生说的……您是这么个打算吗?要是周大哥走了,您就跟着他……”

艳阳天默默绞毛巾,似是听不到也看不到高少爷,眼里就只剩下桌上那昏迷不醒的白鸦了。

陈十七过来提了下高少爷的衣领,朝座钟努努下巴,道:“是啊是啊,是得跟着,跟着他去找三老板嘛,高少,这都快六点了,我们一起给大家买点早饭您看怎么样?”

高少爷“啊?”了一声,被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陈十七提着领子走了。艳阳天这时已经忙完,他放下毛巾,轻拍了拍白鸦的手背,给他盖好被子,自己又点了根烟,抓着胳膊站在一旁静静抽烟。

过了没多久,蓝婶就来了,她从前门进来,看到艳阳天在抽烟,皱了皱眉,艳阳天看到她,转了个身继续吞云吐雾。蓝婶问他怎么不带白鸦去楼上休息,艳阳天道:“到处挪来挪去要弄到伤口,就让他睡这里吧。”

蓝婶道:“睡又睡不舒服,走这么一段路怎么会弄到伤口了?你断了手筋脚筋不是还常在家里走动?”

艳阳天生气了,低喝一句:“胡说什么,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,在这里说什么闲话!”

蓝婶又嘀咕了几句才走开,陈十七和高少爷不一会儿就买了一堆吃的回来了,蓝婶也很快张罗了一桌子菜,有几个伙计来敲茶室大门说今天来上工的,都被艳阳天打发走了,他反锁上门,众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边吃早饭。约莫七点时,傅白玉下楼来吃饭,这时一桌人就只剩下高少爷还在吃个不停,傅白玉开他玩笑,道:“我算是明白你浑身充满的能量都从哪里来的了。”

高少爷咬了一大口馒头,嘿嘿笑,说:“我以前胃口就好,诶,我们要给周大哥留点吗?”

没人接他的话茬,陈十七索性转移了话题,对艳阳天道:“听说刘斩风昨晚在西区露面了。”

高少爷道:“对对,买馒头的时候听边上的人提起了,说是他去和阎王火请罪去的,说人不是他杀的,他是被污蔑的。”

艳阳天无心打听这些事,遂道:“与你们无关,你们不用管。”

高少爷道:“是那个姓刘的雇的周大哥,说不定他认识三老板他们,要不找他来问问?而且他现在回来了,要是发现您不在祠堂了,说不定会再来找您啊。”

陈十七道:“这样吧,我过会儿再出去打听打听,高少就留在这里照看着,以防万一。”

高少爷道:“我看八成是三老板在后面捣鬼,想当隆城的龙王。”

他话音才落,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,女子道:“哈哈哈哈,是谁那么没眼界只想在区区隆城当个龙王?”

这女子说话豪爽,声音极具穿透力,众人齐刷刷往门口看去,只见春秋茶室那扇木门被人一掌推开,掌风卷起那挂在门后的大锁在屋内四窜,陈十七抬起筷子,一伸手夹住了门锁,脚底一蹍,胳膊一扬,将那门锁向门口掷出。茶室大门这时已然大敞,众人只看到一名高个女子站在正中央,女子不过二十岁模样,身着红衣,脚踏皮靴,一头乌黑秀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,五官大气,说不上好看漂亮,却也耐得住看。面对陈十七掷出的飞锁,她不慌不忙伸出五指挡到脸前,将那飞速袭来的门锁牢牢抓在了手中。女子脸上挂笑,大步跨进茶室,她身后跟着一群红衣男子,原本也要跟着她进来,可她柳眉一蹙,吩咐道:“谁也别跟进来。”

那群红衣男子没人敢动,只好乖乖站在原地,任凭茶室大门被她合上。

这女子一下抛一下接地把玩着手里的门锁,她徐徐靠近,陈十七起身迎她,道:“不知道二小姐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”

女子笑道:“也不是你的地盘,迎也不该是你来迎。”

她瞅着艳阳天,艳阳天哪是会迎接客人的人,连看也懒得看她,不声不响坐着。这女子不恼也不惊,走到艳阳天面前双手抱拳就朝他行了个大礼,道:“艳阳天师傅大驾光临西区,有失远迎,有失远迎呐!”

艳阳天动了下手指,道:“谈不上。”

女子殷勤道:“谈得上,谈得上,我爸他本想请您去家里喝茶,结果请帖还没发出来,人就过身了,这样吧,我代他给您发张请帖,明日晚上九点,阎王楼摆酒,您可一定要到。”

高少爷小声问陈十七:“什么来头?哪有请人吃饭请去阎王楼的?听名字多不吉利……”

女子似是听到了他的话,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下,挤着他,看着他说:“这位想必就是高家少爷了吧,听说您神功盖世,这厢失敬了。”

高少爷听了夸赞,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:“哪儿啊,我也没什么神功……我就是……”

女子没等他说完,眼珠一转,看向了白鸦处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
陈十七道:“我一故友,受了点伤。”

女子起身要去查看,却被傅白玉喊停了,她道:“我的病人,无名无姓的人不要乱碰。”

女子点了点头,拍了下脑门,道:“看我这记性,进来这么半天了,还没和大家自我介绍,杨火凤,大家叫我火凤就行了。”

陈十七补充道:“懿老爷家的二小姐。”

杨火凤笑笑,道:“上有大哥杨灼,下有三弟杨炆,四妹杨火芯。”

高少爷喃喃:“不用全部介绍完吧……”

傅白玉喝着清粥,吃着咸菜道:“有名有姓了也碰不得。”

杨火凤还是笑着,又去与艳阳天说话,她从贴身处摸出张红色请帖递给艳阳天,道:“艳阳天师傅您可别怪阎王楼这个地方名字不吉利,阎王火的地盘自然就叫阎王楼,您说对吧?”

艳阳天转手给了高少爷,道:“少爷爱交际,你去。”

高少爷一喜,才要打开请帖,杨火凤按住了他的手,道:“这请帖上写的是艳阳天师傅的名字,怎么好转送呢?”

高少爷没好意思再拆,直接把请帖塞回给了艳阳天,杨火凤看艳阳天不动那请帖,又抽出一张,递给了陈十七,道:“陈师傅您也有一张,也请自己收好。”

陈十七打开了请帖,扫了一眼,摆出个微笑,道:“阎王火请吃饭,一定到。”

杨火凤拍了下手,道:“好,那明日晚上九点,还请二位准时。”

她发完请帖就走,门外那片红色阴影也跟着很快消失,高少爷咕嘟吞下口口水,看着陈十七,道:“你们要去?”

陈十七道:“去,怎么不去?要是不去,阎王还不得派鬼差来抓着我去?”

他半开玩笑半认真,说完自己笑了,高少爷又问:“无缘无故请吃饭,该不会是鸿门宴?”

陈十七看看艳阳天,问道:“艳阳天师傅,您觉得呢?”

艳阳天道:“不知道。”

话到此处,一直昏睡的白鸦醒转,艳阳天看他睁开眼睛,指指桌上饭菜,问他:“吃吗?”

白鸦捂着额头坐起身,他将饭桌边的人看了好几遍,面有不悦。陈十七道:“你想走也走不成咯。”

白鸦忿然,扭头不语,蓝婶看不过眼,抓起桌上水杯跑去硬灌下白鸦好几口水。白鸦呛得咳嗽,艳阳天道:“蓝婶你去厨房,这里不用你了。”

蓝婶气鼓鼓地走开,傅白玉发话了:“你们谁把他抬到楼上去,我这里还想清静吃饭呢。”

高少爷手脚利索,不顾白鸦反抗,抓起他扛着就往后厨跑,陈十七张望了眼,道:“我出去打听打听这宴席的事,先走一步。”

艳阳天点了点头,傅白玉瞅瞅他,揶揄道:“他走了,你还不走?”

艳阳天看一眼她,傅白玉又道:“我说了我要清静吃饭,你也别留在这里了,赶紧上楼去吧。”

艳阳天倒没着急走,喝了点水,磨蹭了好一会儿等高少爷下了楼他才上去。他到阁楼上时,白鸦正在啃馒头,他看到艳阳天,强咽下一口馒头,道:“我问你,你一个劲要放我走,是不是想跟着我去找我师父?”

艳阳天道:“你听谁说的?”

白鸦道:“我自己琢磨出来的,那个廖晓白说得对,我要真的是周白清,我师父……你们说的三老板要是什么杀人凶手,你干吗要放我回去?”

艳阳天道:“你昏迷的时候还琢磨这些事?”

白鸦低头吃馒头,道:“我一直做噩梦,睡不着。”

艳阳天道:“那我让你留下来,你就会乖乖留下来?”

白鸦道:“当然不会。”

艳阳天轻叹,道:“那不就好了,我强留你,你还要怀疑我,怀疑傅医生,吃不肯吃,喝不肯喝,还不如放你走。”

白鸦轻蔑地笑了:“说的好听,放我走……我要是昨晚走成了,你们一个两个不还是会跟踪我去找你们说的杀人凶手?”

艳阳天道:“那你会回去三老板那里吗?”

白鸦道:“当然不会,起码一段时间内不会回去,以免你们找到了他,对他不利……”

艳阳天道:“我还是那句话,你要走可以走,我不会拦着你,我还要告诉你,你走了,我是会跟着你……”

白鸦露出了果不其然的表情,可艳阳天接着又说:“我不管你是白鸦还是黑鸦,你不是周白清,却占着他的身体,我是不会让人伤害他这具身体分毫。”

他说到激动,声音都在发抖了,白鸦道:“都说了我不是周白清!我这具身体我自己还不清楚?你说的疤我没有!”

艳阳天道:“我和他朝夕相处十几年,我眼神还没差到他在眼前,我看走眼的地步。”

白鸦不知怎么被激怒了,从床上霍然跳去,踉跄着跑到艳阳天面前,一把将他按在墙上,道:“与我朝夕相处十几年的是我师父!不是你!”

艳阳天不卑不亢地看着他,眼里没有一丝恐惧,反倒是白鸦害怕了起来,继续道:“你自信对周白清的身体熟悉那是因为你们朝夕相处,是因为你们上过床!你们这是师徒乱伦,不知羞耻!”

艳阳天推开他,一巴掌打了上去,白鸦半弯着腰看他,道:“被我说中了吧?哪有师父和会自己徒弟苟合,哪有徒弟会对自己师父有非分之想!你们两个有违伦常的人凑到一起倒真是天生一对!祝你早日找到那个周白清,我可不想惹一身无缘无故的脏水!”

他走到窗口又回头瞪艳阳天,警告他:“你不要跟来!”

艳阳天此时已经坐到了地上,手捂着嘴,几滴鲜血从他手指缝隙里滴了下来。白鸦看到这场景,心没来由地一阵抽痛,他揪着衣服,脑中顿时一片空白,等到他反应过来,他已经将艳阳天抱到了床上。艳阳天用右手不断推开他,他左手手心已经被血染红,那猩红中赫然有一条黑色小虫在扭动身体。白鸦愣在原地,问他:“你这是怎么??”

艳阳天打个手势,上气不接下气,喘道:“你……走开……傅医生……去找她……”

白鸦还在犹豫,艳阳天向后一仰,摔在了床上,五官扭成一团,在床上痛苦地抽搐起来,他白皙皮肤下隐隐可见有几条暗色的阴影不断扭动着。白鸦望向窗口,又看看艳阳天,他已经蜷成一团,手里抓紧了床单,额上,鼻尖上,到处都是汗,可他不喊也不叫,就咬牙忍着,眼角已经挤出了两滴眼泪。白鸦一握拳,道:“就算是你昨天救我一命,我还你一命!”

说完,他下楼叫来傅白玉,两人急匆匆地赶回阁楼。傅白玉看到艳阳天这痛苦模样,取出一包银针,立马将他翻转过来,从后背扎针。白鸦问道:“他是怎么回事?”

傅白玉道:“他四十是大限,求我给他续命,我又不是神仙,只好用了邪门办法,这办法还是受了傅珍珠启发……”

她欲言又止,白鸦急了,迫切追问道:“你倒是说清楚一点!”

傅白玉高声道:“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!要不是为了找你……他就怕死了还没找到你!他犯得着要续命?!犯得着往身体里种虫子,啃自己的老皮老血?这都是那些妖婆用来保颜驻容的!强行把自己的岁数往前面拉回去!”

白鸦不做声了,在旁默默看着,傅白玉给艳阳天针灸完又煎了一帖药给他喝下,艳阳天才有所好转,眉眼算是舒展开了。白鸦始终没有离开他床前半步,傅白玉给艳阳天喂药时,他还问她:“我要是真是失忆,你会怎么治我?”

傅白玉道:“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治你,哪有草药能唤起人的记忆呢?那人干脆都将自己不愿回忆的记忆交出,等到想要回忆时再吃一味药去恢复记忆,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?”

白鸦轻声道:“但我真的不是周白清……”

傅白玉连叹两声,抚了下艳阳天汗湿的额头,感慨道:“一个人情深了,一个人却浅了,你们这两碗水,怎么都端不平……上辈子欠的。”

白鸦听得懵懵懂懂,艳阳天已恢复了意识,对傅白玉道:“蓝婶要来看我,你就赶她走。”

傅白玉白他一眼咕哝着说:“什么臭毛病……”往楼下走去。

白鸦看她走了,就问艳阳天:“你干吗不要让蓝婶上来?”

艳阳天道:“我自己的事自己有数,不用别人瞎操心。”

他转过身睡觉,白鸦一下子有问不完的问题似的,又去打扰他,说道:“你这么想找到你那个徒弟?在身体里养虫……亏你想得出来……”

艳阳天闷着不说话,白鸦四处乱看,用眼角余光打量他,道:“你……很喜欢他?”

艳阳天的肩膀抖动了下,白鸦给他道歉,认错:“我刚才话说重了,你要是真喜欢他,他也喜欢你,你们两个在一起……也没什么,都什么年代了……”

他低声下气的,艳阳天也跟着低低回了句什么,白鸦没听清,就凑近了去问他说了什么。

艳阳天翻过来,看着他,一抹淡淡的红色从他脸颊一直延伸到耳际,他道:“你没说错,也没说重,我就是不知羞耻地想和自己的徒弟做快活的事……”

白鸦哑然,半晌才道:“你……和我说这些干什么……”

他在艳阳天床边坐下,悄悄回过头偷看了他一眼,艳阳天睡得不踏实,踢开了被子,白鸦瞅着那被角看了会儿,心道:就算你昨天凌晨又救我一命吧,我再还你一命!

他帮艳阳天盖好了被子,手才要挪开,艳阳天浑身一个猛颤,“啪”一下抓住了他的手,他牢牢握紧他的手,怎么甩都甩不掉。白鸦侧过身子,他发现艳阳天的脸真有些好看得过分,盯着看久了,恍惚间似是能看到几片花瓣从空中飘然而至,落在他的发间,这花的香味似是他闻过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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