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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章 还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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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等待这个时刻有一千来个日夜了。

从那天晚上,雪夜,在自家院子心如刀绞坐一个晚上开始,几乎每一天,他都在设想揪出这个仇人,恣意宣泄仇恨的画面。

有时单是想象就让他热血沸腾。

血海深仇浸淫的太久了,终于有朝一日实施时,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真的。

仇人就在眼前,前一刻他还春风得意,藐视人间,身上背着上百个锦囊上千件法器,下一刻就中了他的计策,这个设计了三年的计策。

他用幻术召唤来全家大小两百来口,让沉重的尸气进入孙则的身体,就像他当年对自己的家人予取予夺、掌管生杀大权一样,如今,他让他加倍偿还。

孙则立在当场,脸上脓血横流,股股尸气冲入他天灵盖,几乎让他神智消散。

五阶术士丰富的战斗经验,让孙则知道自己中计,而对手所使用的幻术,绝不在自己之下。心念一动,他拼尽全力勾了勾手指。

法器随即祭出,那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追魂散,形状如飞镖,速度不快,但极不易察觉。因为一般术士都是从锦囊中祭出法器。这种追魂散却是在指间。

爷爷只顾全力驱动幻术,想通过源源不断的尸气对孙则造成更大的侵害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
追魂散发出一道白烟,瞬间就到了爷爷身前,等爷爷发觉时,已避之不及。

休矣!一时大意,没想到这孙则老谋深算,竟然在指间藏了这种阴毒法器。爷爷心一横,眼一闭,全力驱动尸气,沿孙则脑海向躯干突进。

啊——。

一声惨叫。

爷爷睁眼一看,竟然是闫五,生生替他挡住了追魂散。闫五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爷爷,嘴角勾起一个我不欠你了的微笑,便扑倒在地。

爷爷一声厉喝,手中桃木拐杖,化杖为刀,一去一回,齐齐削去了孙则的双臂,鲜血如注,一涌之下,就变成黑色,尸气已弥漫进入孙则的四肢百脉。

身体内外交攻的痛苦让他面容扭曲,变形,就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厉鬼,在爷爷面前扭曲、窜跃,一刻不得安宁。

孙则渐渐变矮,收缩,不成人形,嘴已经不知到在哪个位置,但还是有吱吱唔唔痛苦的声音发出来,藏在衣服各个角落里的锦囊扑扑拉拉落了一地。

围观的十余个看热闹的术士,个个眼睛放光,却慑于爷爷的威势,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哄抢。

孙则的衣服渐渐空了,爷爷一记隔空掌,将衣服振得粉碎,只见一团模糊的血肉,融化,聚合,变成一块肉干。

闫五光明磊落躺在地上,嘴角勾起的微笑似乎还在,爷爷一抬手将地上大小百来个锦囊尽皆收了。

伏在闫五身前,察看他的脉络。追魂散绝不是一般法器,只要中招,根本不可能救活。

这条汉子就因为救自己送了性命。揪心的不安,让爷爷白眉紧锁。

他盘膝坐下,掏出一枚摄魂铃,边摇边低低念诵:为我弃命,听我号令,三魂有半,亦能回应,破!

食指中指捏成指剑,凌空一指,再划向闫五的身体。

反复几回,收效甚微。这也是追魂散的阴毒之处。一般法器命中后,三魂七魄不会立时烟消云散,而追魂散则不然,它会把人的心魂打得粉碎。

爷爷用摄魂术也无非收集了几缕细细的游丝,交还闫五。

最后无奈地念一道法诀道:起!

闫五忽然听到命令似的,肉身坐了起来,眼睛张开,但没有眼光,只是定定直直地望向前方。双手垂在身侧。

爷爷下一道法诀尚未念完,已是泪流满面。

有些知己,不用相交日久,只须三两日,就是莫逆。

爷爷抹一把眼泪,拿出摄魂铃,当空一摇,说:行!

此时闫家村已是夜色深沉,从爷爷为闫五还魂不成,到如今,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年。闫五一直追随爷爷左右。

或许是当年那一两丝游魂再也没有消散,闫五仍然是老朋友、知己,又是唱戏时的搭档,每到情况危急时,闫五似乎都有自己的保护性反应。

今日之后,再也没有闫五!

爷爷默默收拾唱戏行头,带三个脚夫、我和邱亮一行人登程上路。

我以为爷爷会给闫五下葬,虽然他已尸骨无存,但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
爷爷却很淡定,默不作声,往事的波澜在他坚定的步子里似乎都化作缭绕的云烟,不可说,不可说!

只有摄魂铃清幽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,穿透时光的烟幕。

当夜我们翻山跃岭赶到华宁县城边上的一个小村,宁村。天将破晓时,在村后半山腰,安下帐篷,准备休息。

我和邱亮各自爬上吊床睡下。

爷爷远远坐在帐篷的通气小窗前,背影苍老而憔悴。我愕然发觉,我竟然不知道爷爷有多少岁。听他讲术师大会,似乎是几百年前明清时代的盛事。

远古至今,爷爷得是术士里的多少阶呢?

正胡思乱想之间,只见爷爷低低咕弄着法诀,我立即知道,那是对亡灵祭奠的一种。

爷爷二十岁全家人殒命,行走江湖,为复仇奔波修行,大概真心的朋友也没有几人,能有那样一个不知从哪朝哪代,穿越时空,陪他到今天的人更是难得。

即使是个死人,即使是使用赶尸的手段达到这样的效果,直面闫五尸身消散,还是会彻骨伤痛。

另外一个帐篷里,脚夫只剩下三人,唱戏时这三人分别是琴师、鼓师、小生,闫五是全才,需要老生戏时,他能上,需要青衣时,他也能上。

换上人皮面具,换上戏服,就能在台上演得淋漓尽致,今后,爷爷的这小戏班还能维继吗?

傍晚,爷爷和三个脚夫收拾好行装,到宁村大队部前面的空地摆好戏台。我正在想没了闫五,这个戏还怎么演法。爷爷却走到我面前说:更生,今晚你演。

今晚的戏是荒山泪,我立即明白了爷爷唱这出戏的深意。

这是一出悲情的程派名戏。说的是丈夫和儿子进山采药,彻夜不归,女人在家苦等,第二天得知父子被狼咬死。

生与死的切换爷爷或许是用这种方式悼念闫五,他是一个死人,现在又死了一次,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,没留下一丝痕迹。

我第一次上戏台。

因为刚进入青春期,声音变得还不够彻底,青衣由我来唱。

在台上,望着台下上百村民,那种百感交集的情绪也忽然涌上我的心头。想起阴病的折磨,想起记忆中模糊的爹娘的脸。

一出戏唱下来,台下百来人竟然都泪汪汪的,有些阿婆竟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。

我知道,有时候哭不是因为感动,仅仅是因为共鸣。

人活着,谁都有说不清道不明原因的各种烦心事。当心里的那根儿弦被拨动,泪水就变成了宣泄的载体。

一出戏唱完,人群散去。爷爷抹着眼睛对我大家赞赏,邱亮两眼湿润,激动地用汗湿的手,握住我说,唱得真好,唱得太好了!

刚收拾好行头,准备上路,忽然派出所的几个民警过来拦住我们,盯住爷爷问:你是苏鸣贤?

爷爷说:是。

哪个是邱亮?为首的民警不高,有点瘦削,跟闫五的身材相近,眼神流转,很精明,也很干练。

邱亮刚想上前。爷爷用眼光制止了他,说,同志,这两个孩子是我孙子。请问,有什么事吗?

有桩命案,需要他配合调查。那瘦民警看着爷爷说,接着转向我,问,你是邱亮?

我摇头。看来他们行动仓促,连邱亮的照片都没拿到。

爷爷说,命案?

是啊,主犯是投案自首了,但他家人执意说他是被人陷害的,一定要把邱亮找回去说明真相。

你们是宁村的?

是,我们接到了上级指令。大伯,配合一下,让邱亮跟我们走一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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